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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体育平台:英国金融时报:一个失败的棒球运动员和股票经纪人如何成为大型军火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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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雷蒂斯武器工厂坐落在萨拉热窝北部边缘一条狭窄的山谷中,紧邻波斯尼亚首都背后陡峭的森林山坡。工厂内部,冷战时期的机器正对着温度超过1000摄氏度的炽热钢铁进行锻造。
像普雷蒂斯这样的工厂曾经每年生产数十万枚炮弹,用于一场从未爆发的欧洲陆地战争。20世纪90年代后,波斯尼亚的许多生产线停工了。熟练的爆破工人退休了,国有工厂只能靠向遥远的冲突地区出口少量弹药勉强维持运营。
随后,在2024年春季,一家新成立的美国公司开始收购普雷蒂斯(Pretis)和另一家波斯尼亚武器工厂比纳斯(Binas)的股份。这家名为Sitko Acquisition LLC的公司没有网站,没有公开的员工,除了一个美国邮政信箱外,没有一点别的业务活动。通过在萨拉热窝证券交易所进行的一系列秘密交易,Sitko成为了这两家工厂最大的私人股东,仅次于波斯尼亚政府。
这些收购并未引起太多关注。但少数注意到的人不禁好奇,幕后黑手是谁,以及为什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美国公司要涉足巴尔干地区最敏感的行业之一。
这条线索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公司文件中,最终指向弗吉尼亚海滩——这座美国沿海城市以其海滨酒店而闻名,而非其在全球军火贸易中扮演的角色。波斯尼亚的这些军火采购,是威尔·索默林迪克(Will Somerindyke)正在构建的一条新的全球武器供应链的一部分。索默林迪克现年47岁,曾是大学棒球明星、美林证券前股票经纪人,也曾是五角大楼的承包商。
过去十年,华盛顿构建了一套新的力量投射体系。美国不再直接部署军队,而是依靠隐蔽的、往往私有化的供应链和承包商,为从叙利亚到也门再到乌克兰的代理部队和伙伴提供武器装备。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部分战斗并非由直接开火,而是由一群新型的战争贩子在远离前线的地方进行,他们负责运输武器。
受 2008 年危机前夕的“锅炉房式”融资方式的影响,以及在五角大楼秘密后勤行动方面的经验,索默林迪克已经将他与父母共同创立的小公司变成了向华盛顿希望保持距离的冲突地区供应弹药的渠道。
如今身在波斯尼亚的他,发现了一个可以孤注一掷、押注现代战争形态的机会。随着俄罗斯入侵乌克兰,155毫米炮弹——笨重、简单、威力巨大——用索默林迪克的话来说,突然变成了“地球上最抢手的商品”。
1999年夏天,索默林迪克站在弗吉尼亚州诺福克潮汐队(一支小联盟棒球队)的球场边,看着投手们在灯光下投球。那时他21岁,肩宽体壮,身高6英尺2英寸(约1.88米)。他的脸有着美国棒球运动员那种令人安心的轮廓:方正的下巴,线条清晰,结实有力。透过帽檐,他那双蓝眼睛紧紧盯着每一个球,直到球落入捕手的手套。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球员们的动作,试图从中发现任何可能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的蛛丝马迹。
索默林迪克在弗吉尼亚海滩的一个海军基地长大,梦想成为一名职业棒球运动员。他所在地区的许多孩子都幻想进入大联盟,但作为一名海军军士长的儿子,他比大多数人更加自律。他每天练习数小时,头顶上不时传来美国空军喷气式飞机的轰鸣声。他痴迷于一种球路:“滑球”,这种球会先向本垒板方向飘移,然后突然下坠,以此迷惑击球手。
高中毕业后,索默林迪克进入弗吉尼亚州的一所小型公立大学——克里斯托弗·纽波特大学就读,并加入了校棒球队。职业球探偶尔会来看他比赛。但他的投球速度平平,战绩也乏善可陈。到了大四,索默林迪克想到自己的机会正在逐渐消失。他明白,在潮汐队(Tides)的实习经历或许是他成为职业球员的最后机会。
白天,他会更换记分牌上烧坏的灯泡,或者爬到看台下做维修。像今晚这样的夜晚,他会在球场边徘徊,仔仔细细地观察。索默林迪克的投球速度不够快,但他坚信自己有潜力。最终,他鼓起勇气找到潮汐队的教练里克·韦茨——一位前大联盟投手——寻求建议。“韦茨教练正在为我制定秋季训练计划,”这位年轻的实习生告诉当地记者,“我打算严格执行。”
但球探们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年夏天,索默林迪克发现了自己身处诺福克自治领大厦11层,坐在美林证券的办公室里。刚从大学毕业,棒球梦破灭的他急需一份工作。他去这家华尔街经纪公司面试,美林公司的一位高管问他:“如果你没得到这份工作,你打算怎么办?”
“嗯,”索默林迪克回答说,“史密斯·巴尼公司就在走廊对面。我打算去他们那里工作,尽可能多地接手美林证券的客户。”
那是2000年,互联网泡沫鼎盛时期。新入行的经纪人每天要打几百个陌生电线点开始,常常要到午夜才结束。人员流动率极高,以至于新员工至少要工作六个月才会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
索默林迪克做得风生水起。每天打 300 个电话意味着他必须要学会该幽默时幽默,该迷人时迷人,而且永远坚持不懈。他的目标与其说是得到“同意”,不如说是避免“拒绝”。
但金融行业的刺激感无法填补棒球留下的空缺。2004年的一天,在一阵阵电话铃声中,索默林迪克转向一位同事问道:“你真的认为我们能成功吗?”
他发现蒙特利尔一支苦苦挣扎的大联盟棒球队正在寻找新的主场。他所在的弗吉尼亚州——美国人口最多的没有职业球队的地区之一——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于一个只有几年金融经验的26岁年轻人来说,说服联盟将球队迁至弗吉尼亚海滩无疑是一个大胆的目标。当时已婚且妻子即将临盆的索默林迪克全身心投入到这项工作中。他说自己每周工作100个小时,每晚只睡4个小时,凌晨2点还在发邮件,靠可口可乐提神。他游说市长办公室,投放广告牌,甚至把市政井盖涂成棒球的样子,试图赢得当地民众的支持。
有一天,他给巴尔的摩金莺队的亿万富翁老板彼得·安杰洛斯打了个陌生电话。不知怎么的,他竟然说服了这位大亨的秘书帮他接通——并向他阐述了自己的想法。索默林迪克告诉我,安杰洛斯当时很感兴趣。但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却不买账。不久之后,这一支球队被授予了华盛顿特区。索默林迪克的棒球梦第二次破灭了。
那时,他的职业生涯也慢慢的出现裂痕。他试图兼顾经纪人的工作和一家销售自助广告亭的初创公司,但最终失败。之后,州和行业监督管理机构指控他误导投资者并违反证券法规。索默林迪克从一位当地牙医那里借了5万美元作为创业资金,这位牙医是他打业余棒球时认识的。当公司陷入困境时,索默林迪克被迫在Craigslist网站上出售这些自助广告亭。那位牙医损失了全部投资。
索默林迪克否认了这些指控,但弗吉尼亚州证券监督管理的机构后来认定他的行为构成“欺诈投资者”。金融业监管局也对他处以罚款并吊销了他的执照。
索默林迪克二十多岁时一直在追逐一个又一个梦想,但每个梦想都比上一个更快地破灭。如今他三十出头,身无分文,前途渺茫,他需要一个新的梦想。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中东,一些事件正在悄然发生,并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
到2012年底,叙利亚已陷入内战,总统巴沙尔·阿萨德曾对平民使用化学武器。这种暴行引发了各界要求采取行动的呼声,但奥巴马政府因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而疲惫不堪,并无意愿再次进行直接干预。
美国转而采取秘密行动。中央情报局启动了一项名为“木材梧桐”(Timber Sycamore)的秘密计划,该计划由约旦负责运作,旨在训练和武装反叛分子,削弱或推翻阿萨德政权。与此同时,据众多新闻媒体报道和法庭文件显示,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也开始秘密向该国输送大量武器。
但这些武装分子依赖的是苏联时代的步枪、火箭推进榴弹(RPG)和火炮,而这些武器美国并未生产。为他们提供这些装备意味着要找到中间商,让他们悄悄地从东欧收购库存,然后不引起注意地运往叙利亚。
大约在同一时间,索默林迪克正在弗吉尼亚海滩的市政大楼里排队,准备提交一份价值 35 美元的新营业执照,而这份执照最终将使他成为该系统的核心。
前几年,他一直帮一些小型警用和军用装备公司开拓海外市场,以自由职业者的身份学习这门冷门行业的基本知识。现在,他想有自己的公司。他琢磨了好几天公司的名字。他想,要一个响亮的名字,一个听起来很有力量的名字。当他把表格递过柜台时,公司的名字赫然写着:雷古勒斯环球(Regulus Global)。
他以每月7000美元的价格租下了一个2万平方英尺的仓库,然后开始挨个给小型国防供应商打电话。他的推销方式很简单:他会帮他们卖掉所有卖不出去的剩余库存。他还把退休的父母请了出来。他母亲负责行政管理,父亲负责销售。“他们当时可能觉得我疯了,”他告诉我。
雷古勒斯早期的生意规模很小。他们低价买入二手防弹眼镜,然后转手卖掉。后来又卖出成箱的枪套,高高的仓库里回声阵阵,皮革的气味弥漫其中。周末,他们会开车去参加当地的枪展,每次卖掉价值几百美元的存货。有时候,他父亲也会把东西放到eBay上卖。
冬天,三人挤在便携式取暖器旁,取暖器经常导致断路器跳闸。夏天,索默林迪克穿着四角短裤和人字拖工作。第一年结束时,雷古勒斯公司的收入就突破了100万美元。
为了更进一步,索默林迪克需要结识那些主导全球武器贸易的人。伦敦、巴黎和海湾地区的武器展上到处都是这些人:身着笔挺军装的国防部官员、穿着深色西装的顾问,他们站在导弹模型和展示光学瞄准镜和狙击步枪的玻璃柜旁。索默林迪克并不认识他们。但多年来在美林证券的电话推销经验告诉他,陌生人只有在对线秒才是陌生人。
他开始飞往世界各地的会议中心和酒店套房,军火商们在那里于荧光灯下进行谈判。他把每一次握手都当作一条线索。晚上,他把产品目录和名片摊开在酒店桌子上,交叉核对并做笔记。在一块白板上,他绘制出哪些工厂生产哪些武器,哪些政府从哪些供应商那里购买武器。“这行很老派,”他说。“人们喜欢看着你的眼睛。如果你在某人的办公室里,你就能看出他们关心什么——孩子的照片,他们最喜欢的球队。”
不飞行的时候,他就自学贸易领域的繁文缛节。他研读《国际武器贸易条例》(ITAR),这部规范美国出口的晦涩法律条文,如同研读圣经一般。他学习最终用户证书、国务院许可门户网站、过境规则以及海关清关时间。他学习这一切的热情,丝毫不亚于当年在诺福克潮汐队场边观看比赛时的专注。
雷古勒斯公司的合同逐渐增多:夜视镜、打印机、战术制服。每一笔交易都让索默林迪克更接近市场的核心:弹道学。他了解到东欧哪些仓库仍然存放着冷战时期的库存,以及哪些中间商让人信服。“冷战时期生产的东西数量简直很难来想象,”索默林迪克说,“你去保加利亚的山区,就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仓库。”
索默林迪克发现了自己正在为那些参与战争、且战争远远超出以往道德底线的美国盟友提供物资。
美国军方即将需要索默林迪克正在学习怎么样采购的所有东西。2014年,五角大楼打来了电话。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SOCOM)需要承包商能够迅速找到并向在叙利亚作战的叛军运送苏制武器。大型公司行动迟缓。索默林迪克的卖点是速度:他告诉他们,雷古勒斯企业能在不到50天内交付,而其他公司则需要六个月。
几周后,他登上了一架伊尔-76运输机,这架苏联制造的货机在东欧的一条简易跑道上轰鸣而过。透过敞开的舷梯,他看到几个烟不离手的装卸长正忙着把一箱箱武器搬到指定位置。“我参加过的所有行动,”他告诉我,“我总是搭乘第一班飞机。我想亲眼见证整个行动。”
随着东欧的景象逐渐远去,他脚下的钢铁机身也随之震动。在下方某个被云层遮蔽的地方,正进行着一场美国本不该卷入的战争。当飞机着陆时,“雷古勒斯”号已经跨越了一条无形的界线。索默林迪克不再是那个和父亲一起在枪展上卖枪套的小镇经纪人。他慢慢的变成了了现代美国战争机器的一部分。
2015年6月6日,41岁的美国军事承包商弗朗西斯·诺维洛(Francis Norwillo)蓄着胡须,戴着棒球帽,站在保加利亚山区的一个射击场上,手持火箭筒。在他旁边站着几名其他承包商,他们都是和海军老兵,根据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SOCOM)的一项计划被派往东欧,目的是“训练和装备”反阿萨德武装人员。
美国特种作战司令部在一封后来在美国法庭文件中公布的信函中警告说:“地点和活动性质敏感”,信中描述了与保加利亚签订的合同。“这项工作可能达到绝密级别。”
计划是让这些人先熟悉苏联制造的反坦克武器,然后飞往约旦空军基地穆瓦法克·萨尔蒂,在那里训练叙利亚武装使用同样的武器系统。他们并非直接为美军效力。特种作战司令部将训练工作外包给了一家名为“紫铲”(Purple Shovel)的小公司,该公司又雇佣了诺维洛。“紫铲”随后又将武器采购工作分包给了雷古勒斯环球公司(Regulus Global)。
这项安排并非一帆风顺。几周前,他们发现保加利亚没办法提供几台训练所需的模拟器。索默林迪克提出了一个变通方案。他安排承包商前往俄罗斯的盟友白俄罗斯,在所需的系统上进行练习。白俄罗斯通常是美国人的禁区。“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才协调好所有这些训练,”索默林迪克在五月下旬发给分包公司高管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非常很重要的是,这三个人周二到周五期间一定不可以向保加利亚的任何人透露他们去过白俄罗斯……绝对不可以泄露秘密……熟悉平台后就可以上岗了。”
在保加利亚,诺维洛扣动了火箭筒的扳机。火箭弹瞬间爆炸,他当场死亡,弹片击中了附近另一名承包商。
这批弹药后来被证实生产于1984年,存在缺陷。诺维洛的遗孀在美国法院起诉了紫铲公司、雷古勒斯环球公司和另一家分包商,指控他们“明知美国政府曾因这些手榴弹存在缺陷、不稳定且危险而拒收”。此案后来达成和解。
“我对发生的事情感觉到很难过,”索默林迪克说道,并补充说他曾主动提出协助运送诺维洛的遗体回国。“但我与这件事丝毫没有关系。”他坚称,雷古勒斯公司只负责提供装备,不负责训练或靶场安全,而且该公司也没提供炸死诺维洛的手榴弹。“我的工作是运送装备。我运送了装备。”
他后来告诉我,从出售剩余枪套到帮助叛军装备重型武器,对他来说仅仅是“又增加了一项商品,又增加了一个SKU”,这里SKU是库存单位的缩写。炸药仅仅是电子表格上的数字而已。
据索默林迪克称,到2016年,雷古勒斯公司发展迅速,员工超过15人,年收入约4000万美元。该公司以能够以异常快的速度将武器运送到偏远地区而闻名。
索默林迪克认为,通过了解全球供应链的运作方式——以及地理、能源和政治怎么样影响冲突——他可以在国防部长提出要求之前预测武器需求。“归根结底,一切都是经济问题。战争也是经济问题,”他说。
他的团队甚至在各国自己意识到要说明武器之前,就开始预测它们的需求。“如果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应该什么’,那我们就已经晚了。”他与外国政府的关系日益密切,并且他避免树敌。“你得和性格极端、自负的人共事,”他说,“这行里有些人简直就是精神病患者。”
索默林迪克依然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地,参加国防部会议,或监督简易机场的货物装载。每次重大行动,他都力求搭乘第一班运输机,贴身携带吊床,以便在货机的货舱里过夜。他越来越注重自身安全,尽可能的避免入住大型酒店,并尽可能缩短在国外的停留时间。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让他身心俱疲,婚姻也慢慢的出现裂痕。
随着雷古勒斯公司拓展客户群,索默林迪克发现了自己开始为那些参与战争、且战争手段远远超出以往道德底线的美国合作伙伴提供物资。他前往大规模死亡事件发生后的地区,那里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的恶臭。“你知道,你会记住一些气味之类的东西,”他说。“看到东西是一回事,但气味——那才是真正留在你记忆中的。”
到2017年,雷古勒斯公司已开始为沙特国防部斡旋交易,为其在也门的战争提供物资。这场战争因造成大量平民伤亡而引发国际社会的强烈愤慨。此前一年,在也门首都萨那一场针对葬礼集会的空袭造成140多人死亡后,白宫表示将紧急重新评估其对沙特军事行动的支持。
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授权的一组专家后来得出结论:“(也门)武装冲突各方已经犯下并将继续犯下违反国际法的罪行。”
但经美国斡旋的武器供应仍在继续。索默林迪克说,在此期间,雷古勒斯公司向沙特军方运送弹药,“现场有美国人员”,并且始终获得了美国国务院的许可。“美国政府允许或要求我做的所有的事情,我都会遵守,”他告诉我。
尤其是在叙利亚,美国秘密计划的意外后果逐渐显现。一些美国支持的叛军被指控处决被拘留者。五角大楼一项旨在组建15000名战斗人员的计划耗资数亿美元,但最终只有极少数学员抵达前线。
在地面上,武器和资金跨越国界、在各派系之间流淌,流入美国试图铲除的萨拉菲,并导致冲突维持的时间远超旨在塑造这些冲突的计划。约旦情报官员被指控在黑市上出售武器;根据美国合同采购的保加利亚制造的火箭弹和罗马尼亚机枪后来出现在国的武器库中。
随后在2022年2月,弗拉基米尔·普京发动了对乌克兰的全面入侵。基辅官员们争相寻找武器弹药,以应对这场关乎国家存亡的战争。乌克兰军队急需的正是索梅林迪克过去十年一直在研究怎么样获取的那种苏联时代的武器装备。他说,几个小时之内,他就开始接到乌克兰官员打来的紧急电话。
入侵数周后,索默林迪克在深夜站在东欧一条简易机场的停机坪上,看着一箱箱武器从乌克兰国有安东诺夫安-124“鲁斯兰”运输机的机头装入。装卸长们将六辆BM-21卡车——这种深绿色的车辆用于发射“冰雹”火箭弹——挪到152毫米榴弹炮旁边。
货物用链条固定好后,索默林迪克爬上梯子,来到飞机后部的座位上。他回忆说,一排排装满武器的旧木箱让他想起了印第安纳·琼斯电影里的仓库。片刻之后,飞机沿着跑道滑行,飞往波兰。他们在日出时分降落在热舒夫机场,该机场距离乌克兰边境约100公里,戒备森严,如同军事基地。
随后,索默林迪克决定亲自前往乌克兰,他和一位同事连夜从布达佩斯驱车前往利沃夫,以避开宵禁,第二天早上又赶往基辅。“城外简直就是战区……到处都是被炸毁的坦克,道路被炸毁,建筑物被炸毁,”他回忆道。
后来,他前往更靠近前线的地方,与乌克兰士兵见面。“看到他们如此投入,如此充满激情,真是令人印象非常深刻。他们竭尽全力地战斗。”
索默林迪克一直以自己能“将事情分门别类”而自豪,从不让自己投入过多的情感。他曾向残酷的冲突地区出售武器,那里平民伤亡惨重,死亡的气息弥漫。对他来说,这只是生意。“我是一个非常冷漠的人,”他告诉我。但这一次,“或许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我被这件事牵扯进了感情。”
到2022年底,乌克兰战争进入了一个欧洲几乎无人预料的阶段。苏联时期在弹药库里存放了几十年的库存突然告急,价格飙升。“以前从来没人说过弹药短缺,”索默林迪克回忆道,“但这场冲突的弹药消耗量实在太大了,情况就是这样。”
乌克兰已将俄军从基辅击退,但其火炮弹药却严重短缺。在首都基辅,索梅林迪克会见了时任乌克兰国家武器出口机构——特种技术出口公司(Spetstechnoexport)负责人的奥列克西·彼得罗夫。彼得罗夫表示,雷古勒斯公司声称可通过其在美国国务院的人脉,从通常不会向乌克兰出口155毫米炮弹的国家秘密采购这些炮弹。对于一个弹药即将耗尽的政府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具价值的提议。
乌克兰与雷古勒斯公司签署的价值高达17亿美元的合同,是战争期间最大的弹药合同之一。对索默林迪克而言,这标志着他事业的巅峰。过去十年里,他四处奔走、秘密飞行,穿梭于暗网供应链,所有这些努力,如今都汇聚到这项规模庞大的工程中。
但这份合同的规模也迫使雷古勒斯公司扮演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角色。中间商能够找到弹药,但他们自己却无法生产。为满足乌克兰的需求,雷古勒斯公司收购了波斯尼亚两家拥有冷战时期设备的工厂——普雷蒂斯和比纳斯的股份。大约在同一时间,根据塞浦路斯的公司记录,该公司购买了几艘在直布罗陀注册的集装箱船,计划用它们将数万枚炮弹从巴尔干半岛运往波兰。索默林迪克向生产线投入了数千万美元,他押注波斯尼亚的工厂能够迅速恢复生产,以满足战争的需求。
随后,这一笔交易慢慢的出现裂痕。今年早一点的时候,俄罗斯特种技术出口公司(Spetstechnoexport)指控雷古勒斯公司未能履行其义务。佩特罗夫声称,该公司已预付1.626亿美元以确保急需的弹药供应,而雷古勒斯公司随后却将这笔资金用于其在波斯尼亚的收购。“他们用我们支付的钱,”他说,“去购买新的资产。”
Regulus公司强烈否认这一说法。该公司辩称,乌克兰未能支付所需的30%预付款(约5亿美元),正是这笔款项的短缺导致了延误。目前,双方已在伦敦进行国际仲裁,乌克兰方面正寻求追回其声称的损失。
在雷古勒斯企业内部,压力与日俱增。索默林迪克不停地奔波,既要管理货物运输,又要保证波斯尼亚的生产线正常运作。“根本没时间睡觉,”他说,“一会儿睡两个小时,一会儿又睡两个小时。感觉就像脑袋两侧各顶着一个灭火器,每天都有火灾发生。”
在波斯尼亚,困难接踵而至。雷古勒斯公司抱怨称,普雷蒂斯工厂拒绝向其提供财务报告和审计资料。该公司以“管理不善”为由,力促撤换工厂首席执行官。交货开始延误。预付款似乎在工厂内部不翼而飞。雷古勒斯公司在致波斯尼亚政府的一封信中警告说,正值工厂产量最为关键之际,工厂却处于“灾难性”状态。
随后,就在索默林迪克努力维持局面之际,又出现了新的压力。在美国,唐纳德·特朗普再次赢得总统大选,承诺结束乌克兰战争,并大幅削减美国对基辅的支持。对索默林迪克而言,其含义显而易见。推动雷古勒斯迅速扩张、并支撑其在波斯尼亚投资的冲突,可能仅仅因为一项政策转变就被遏制,甚至彻底终结。
今年几个月里,我与索默林迪克见过几次面,他向我解释了雷古勒斯公司的运作方式和他对军火贸易格局变化的看法。有一次在弗吉尼亚州,索默林迪克开着一辆黑色凯夫拉尔涂层的皮卡来接我。车后座放着一根木制棒球棒和一副投球手套。他为车里散发的松焦油味道歉,松焦油是一种粘稠的物质,球员们用它来增加握棒的摩擦力。
近距离观察,他依然保持着1999年作为棒球新秀时的方正下巴和宽阔肩膀。只是胡须已夹杂着些许灰白,多年的长途旅行也在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皱纹。我们驱车穿过弗吉尼亚海滩,经过他长大的奥希阿纳海军基地。
在第二次就职前,特朗普曾多次声称他将在24小时内结束乌克兰战争。我问索默林迪克——如果明天战争停止,他会怎么做?这肯定会危及他的生意和他在武器方面的大量投资。“我希望战争明天就停止,”他说。“它当然需要停止。但即使明天就停止了,也需要数年时间才能清点完已经使用过的物资。”
在之前的谈话中,他曾告诉我他不喜欢武装冲突。“没人喜欢战争。坦白说,我甚至不喜欢。”他耸了耸肩。“你看,如果世界总是充满彩虹和阳光,到处都是和平,那该多好啊。但现实并非如此。”
另一次,我们在达拉斯郊外的Union公司厂区见面。Union是一家新兴的国防制造商,由风险投资支持,索默林迪克最近担任首席执行官,帮助其创立。Union的目标是成为首家将高科技和汽车行业常用的现代化自动化制造技术应用于155毫米炮弹生产的公司。
Union 和 Regulus 是两家独立的公司,但存在战略合作伙伴关系。Regulus 是 Union 的少数股东和早期客户,而 Union 则被设计成一家独立制造商,采用与波斯尼亚沿用数十年的机械设备截然不同的生产方式。Union 是他试图定义未来战争生产模式的一次尝试。
索默林迪克承认,联合公司的战略定位部分是为了应对硅谷近期进军国防领域的扩张。他想知道,当自主无人机和算法瞄准背后的理念渗透到军火行业时,会发生啥。联合公司正是他在行业格局发生明显的变化之前,试图找到答案的尝试。
他递给我一个155毫米口径的橡胶模型,这是他希望工厂生产的弹药类型。办公室里,墙上挂着生产线的规划图。一群工程师,其中几位是特斯拉的前员工,正在大屏幕上观看加工步骤的数字模拟演示。
在外面一个巨大的工业生产厂房里,几十名头戴安全帽、身穿反光背心的工人正在组装生产线。叉车在成堆的钢管间穿梭。一面墙上悬挂着一面像双层巴士那么大的星条旗。“我认为美国政府最终会是我们最大的客户,”索默林迪克告诉我。
你看,如果世界总是阳光灿烂、充满彩虹,到处都是和平,那该有多好。但现实并非如此。
他表示,雷古勒斯公司明年有望实现10亿美元的年收入——远高于乌克兰战争前的约5000万美元——这主要得益于该公司代表基辅向欧洲各国政府采购炮弹。他还补充说,波斯尼亚的业务也开始趋于稳定。跟着时间的推移,德克萨斯州正在开发的先进制造技术有望出口到巴尔干地区。
后来他跟我讲了他们当地业余棒球队最近赢得的冠军赛。“我投完了整场比赛;我们赢了,赛季保持不败。这在那个联盟里还是第一次。”
比赛一结束,他就得赶往机场。“我大概只庆祝了15分钟,”索默林迪克说,“我当时就在停车场擦汗。早上8点我们抵达瑞士,9点半有个会议。这就是我生活的真实写照。”
棒球,这项运动以其纷繁复杂的统计数据——打击率、三振数、胜场数——曾为索默林迪克提供了一个量化自我的机会。他曾希望能够通过数据验证自己的价值,从而获得成功。然而,最终让他如愿以偿的,却是军火贸易——它拥有库存单位、吨位、合同数量等诸多指标,而在这样的领域,一切最终都可以用分数来衡量。“任何一个人都有竞争的欲望,”他说,“所以,没错,这或许就是我的动力所在。” 另一次,他告诉我:“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当我走到生命尽头时,人们会说:‘唉,他本来很有潜力。’”
十年前,当他从卖枪套起家,转而为美国21世纪的秘密战争提供武器时,这些武器“不过是另一种库存商品”。炸弹是能买、融资和运输的库存代码。他曾在这样的体系中如鱼得水:叙利亚、也门和乌克兰的弹药不同之处在于后勤,而非道德。
如今规模扩大了,但逻辑依旧。对政府而言,这使他有用;对企业而言,这使他成功。战争或许会改变,客户或许会改变,但产品始终只是电子表格上的又一个条目。